我又回到瑞王府,依旧是原先的房间,曾经在大火里烧毁一半,如今重又照着原样盖起来,连摆设都分毫不变。只是房子毁了还可以重建,心碎了是否还能拼得回来?

    荀叔被带进王府给我治伤,就关在西院厢房里,进进出出都有人把守,只差一根铁链锁上了。每次荀叔给我看诊,屋里屋外都守满人,我发火让他们滚出去,没人忤逆我却也没人听我的。怒极反笑或许就是这样了吧,我索性不再遮遮掩掩,大声问荀叔,易寒在哪里?

    荀叔一脸担忧地看着我,摇摇头:不知道,没见过他。

    每天喝很苦很苦的汤药,还要针灸,浑身插满银针,一躺就是两个时辰。胸口的积闷越来越轻,身上的伤口也好得七七八八,不用再裹着纱布,解下来是丑陋的结痂。尤其是左脸颊,两道狰狞的伤痕,丑陋无比。我不在意丑不丑,只想快点好起来,我要去找易寒。

    书架上堆满各种传奇话本,每天都有新的送进来,屋檐下一只金色的鸟笼子,从鹦鹉换成八哥又换成红斑雀,窗台下摆放着奇花异草,一团毛球似的小狗哼哼唧唧,拖着肥短的四肢在其间钻来钻去,大厅边上架起一道雪白屏风,花花绿绿的皮影细声细气的,一天到晚唱个不停。一日三餐从没有重样的,最滋补的血燕羹也每餐必备。

    从冷漠到不屑到气愤发疯到喜怒无常,我的暴躁与日剧增。摔碗摔盘摔桌子凳子见什么摔什么,唱皮影戏的小姑娘被我吓哭了,结果还没发出一声就被捂着嘴拖出去。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,什么声音都听不到,静悄悄的,或许摔个东西还能听个响。

    脚底被碎瓷片扎出一个血洞,一下午的时间所有东西都换了,连喝水的杯子都换成银杯,新铺的地毯脚一踩就会整个陷下去。午饭端上来,金盘银碗摆了满桌,我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,一下爆发出来。发疯一般冲出门外,我扑到大门口,死死抓着门环不放,用力拍打着:“我要出去!我要出去!我要出去……”

    两旁的侍卫拦住我,二话不说就把我扛回屋里,他们刚松手我又冲出去。如此三番,咔哒一声落锁,我连寝房都出不去了。两手死命地抓着门扇摇个不停,我凄惨地哀嚎着要出去,终于这雕花的门扇受不住我的摧残,被摇断了。挥拳打倒一个又一个侍卫,我扑到大门上扑打着灌铅一般沉重的铁门,脑袋在门栓上直撞,满脸血泪横流,我要出去,我要出去,我要出去……

    丫鬟小厮跪了一地,不住地哭着磕头,求我回去。

    他们哭得有我大声吗?他们的头撞得有我重吗?凭什么让我回去?

    两手在铁门上抓地鲜血直流,我哭得快要断气了,我要出去……

    一个侍卫终于看不下去了,让外面的人去通风报信。有人上来抱住我,用柔软的细棉布擦拭我的额头,我发疯地哭着拳脚乱挥,打退一个又一个,依旧死命地撞着沉重的铁门,一遍一遍地哭喊着我要出去。我想我已经疯了,脑海里除了这四个字再想不起别的,我只知道我要出去,我不要待在这个可怕的地方。喉咙已经哭哑了,发出嘶嘶的声音,我麻木地撞着铁门,一下又一下,像要撞到末日来临。

    哗啦啦一阵沉闷声响,铁门从外面打开了,我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,冰冷的铠甲贴在我脸上,透心彻骨的凉。我仰起头看着他,一串串泪水滑落下来,万分委屈地哽咽着:“我要出去……”

    赫连钰满脸疲惫胡子拉碴,漆黑的眸子里泛起水光,他心疼地抱着我:“好,我带你出去!”

    他抱着我一路匆匆走出王府大门,林伯追在后面急声喊着让他放我下来。我一听就放声大哭,死死抓着他的领口不松手。大门外守着一队骑兵,赫连钰抱着我翻身上马,甩鞭疾驰向城南奔去。我依旧不屈不挠地哭个没完,好像天上地下我最委屈。边上跟着的骑兵不住地斜眼瞪我,神情很不满,我哭得更凶了,抬腿就踢他的马。赫连钰的脸被我丢尽了,一边打马疾驰一边搂着我细声哄道:“颜儿,乖,别哭了……”

    迅疾的马蹄声伴随着我的哭嚎一路奔到南城门,眼前的景象忽然间吓得我再不敢多出一声。满天羽箭坠落如雨,青石铺就的大街上尸体堆积鲜血横流,满脸黑灰的士兵扛着水龙抢救火险,黑甲御林军守城军交战在一起喊杀震天。城楼上,万千士兵挥舞着钢刀长矛,和攻城的敌军浴血奋战。城门处,一摞摞沙包堆积成山,苦苦抵挡着城门外的巨大冲力。不断有人中箭身亡,哭嚎声喊杀声震天,一个个力竭的士兵战死在城头上,猩红的鲜血染红青灰的十丈高墙。